2010/06/29

太史公筆下的淮陰侯韓信

太史公筆下的淮陰侯韓信

無庸置疑,淮陰侯韓信是太史公在《史記》中有特殊偏愛的一個歷史人物形象。淮陰侯作?一個悲劇英雄的形象,在後世整個中國社會廣為流傳,甚至婦孺皆知這位“成也蕭何,拜也蕭何”之韓信,而這又不能不歸功於太史公的這篇膾炙人口的名篇《淮陰侯列傳》。而且,不光在其本傳中,在《史記》其他很多篇章裏面,太史公都念念不忘地要提及這位悲劇英雄。以下,筆者試圖從韓信一生三階段中,理清太史公對韓信這位歷史人物的某些觀點看法,亦試圖揭示太史公之史家春秋筆法中某些微言大義之所在。

一、少年貧困卻胸懷大志

《史記》所載人物中,大凡成大事業者,其少年時代必有一番與?不同的言行,陳勝的“燕雀安知鴻鵠之志”,到項羽的“彼可取而代也”,劉邦的“嗟乎!大丈夫當如此也。”這幾乎成了一條很有意思的“太史公邏輯”,關於這一點,我們大可不必指責其歷史客觀性問題,因?這些言行當是太史公作《史記》前,早已在當時社會人群中廣為流傳,太史公就其傳聞進行考核,按行文需要,擇其合理者錄之,無可厚非也。韓信有何異言異行?我們知道,韓信早年窮困無所依賴,並曾受屠中少年胯下之辱,似乎是很不得志的。

然而在其本傳後“太史公曰”裏面說:“吾如淮陰,淮陰人為余言,韓信雖為布衣時,其志與?異。其母死,貧無以葬,然乃行營高敞地,令其旁可置萬家。余視其母冢,良然。”我們可以看出,少年韓信即有如此自信,其才學於此亦可見一斑。這等行?,甚至可以說絕非陳、項、劉之單純狂傲可比,從陳、項、劉諸人之與?不同之言論中,我們看到的是一種政治領袖之氣魄與膽識,而從韓信的行?中,我們看到的是一種對自己有真才實學的高度自信,他隨時準備“待價而沽”,卻不是揭竿而起,帶頭造反。而這,也正在一定程度上?定了他日後的悲?命?。

我們也注意到,并不是所有日後地位顯赫的人,其少年時代都有如此杰出才能之自信,譬如《史記》所載“位冠群臣,聲施後世”的蕭相國“於秦時為刀筆吏,錄錄未有奇節。”更明顯地,在《樊酈藤灌列傳》篇末“太史公曰”里說:“吾適豐沛,問其遺老,觀故蕭曹樊噲藤公之冢,及其素,異哉所聞!方其鼓刀屠狗賣繒之時,豈自知附驥之尾,垂名漢庭,德留子孫哉!”這裏,我們恐怕很難說太史沒有有意拿來與韓信作比較的意思。

二、征戰疆場,為漢室立下汗馬功勞

韓信之征戰,用“智勇雙全”來形容恐怕是毫不過分的,著名的“背水一戰”等戰例足以使他堪稱中國歷史上最偉大的戰略家。關于此點,稍讀《淮陰侯列傳》便可清楚得知,後世論此者亦甚多,此無需贅言。而在這裏,尤其要指出的一點是,太史公似乎是十分有意地要突出?調這一點,並把它凸顯出來作?不同於其他一般武將的特出之處。

此有文本上之根據,太史公在《曹相國世家》篇末說:“曹相國參攻城野戰之功,所以能若此者,以與淮陰侯俱。”真一語道破,在前面大量篇幅?說的曹參戰功之背後,是韓信在作統籌指揮,曹參頂多只能算一“戰將”而已,戰將猛士隨處可得,彼等多半是匹夫之勇,有勇而無謀。只有韓信者流纔算是真正具有“武才”之人。而要打下江山,最?重要的就是要有有謀略的軍事指揮家,而不是光靠一群有勇無謀的武夫式烏合之?所能為。

所以,甚至可以說,劉姓漢室之建立,韓信當記首功。然現實的論功論名之行賞卻並不如此。太史公在後面接?說,“及信已滅,而列侯成功,唯獨參擅其名。”一個“擅”字,我們便可以窺探太史公的春秋筆法。許慎《說文》:“擅,專也。”可見一字之褒貶,在《史記》中其實也大量存在。

三、敗也奈何?

韓信被殺,罪名是“謀叛逆”三字,但太史公無疑對此很忿忿不平,在《淮陰侯列傳》的后半部分,太史公甚至不厭其煩地花大量筆墨一次又一次地去寫他人勸韓信“反”,但韓信始終不?之所動。太史公之所以如此寫,無非就是?了說明,韓信是本無“反”之心的。而在《淮陰侯列傳》的結尾,太史公為韓信的悲劇作結論,“假令韓信學道謙讓,不伐己功,不矜其能,則庶幾哉!於漢家勳,可以比周、召、太公之徒,後世血食矣。不務出此,而天下已集,乃謀畔逆,夷滅宗族,不亦宜乎!”“學道謙讓,不伐己功,不矜其能。”大概是針對前文“生乃与?等?伍!”等說的,其中果有褒貶否,或者究竟如何褒貶,恐今人已難曉其詳。而“不務出此,而天下已集”,此八字中,微言大義,想讀者亦不難明白吧。太史公正是以此微言,明韓信實本並無“叛逆”之意。而前面韓信在答蒯生時引了一句話,“漢王遇我甚厚,載我以其車,衣我以其衣,食我以其食。

吾聞之,‘乘人之車者載人之患,衣人之衣者懷人之憂,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。’吾豈可以鄉利倍義乎!”此實韓信內心真實之寫照。韓信在被縛之時,說:“果若人言,‘狡兔死,良狗亨;高鳥盡,良弓藏;敵國破,謀臣亡。’天下已定,我固當亨!”這段話放在西漢開國初年的歷史中,其中深意,讀漢初其他幾位開國功臣之傳記即可知。而高祖劉邦的對答也很值得回味,“人告公反”,只此四字,意味深長。

另外,在聞韓信被殺後,高祖“且喜且憐之”,五字勝千鈞。韓信被誅背後之種種複雜難言之辭,後之讀者盡可依此五字作觀。韓信之敗,敗在於政治權力上之種種險惡鬥爭的無知,他不懂政治上的“功成身退,天之道”。而也正是因?對此之無知,更顯出韓信品質之高貴,人格之卓然獨立。太史公在《蕭相國世家》中,用大量筆墨寫蕭何想盡辦法去避免和應付高祖的猜疑,甚至要蓋過寫蕭何立功的文字。而《留侯世家》中多次寫張良“稱病”以回避紛爭。

所以大凡在漢初能免於“兔死狗烹”的功臣,無一例外地都俱有敏銳的政治嗅覺。得高祖劉邦之信賴与信任,讓劉邦覺放心而無對己之威脅,是他們地位顯赫之主要原因,而不是?定於功之高下!這也是中國社會政治走嚮高度大一統專制後之必然結局。即使功高如韓信者,亦末如之何也已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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